[雷安]雨霁
谁不希望雨停呢?
现pa
重要角色死亡
以及OOC
五月,黄梅雨。
曾说春雨贵如油,放在气候湿润的南方就没人这么想。就算不下雨,天空阴云也逼仄地压下来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今年的梅雨季来得格外早,与清明时雨连绵成一片。衣服总是半干着挂上晾衣架,又潮着收回来,仅靠人体一点温度烘干。
也不知道这一批晾晒的衣服能穿了没有,安迷修想。
他当年为求学去往北边干燥一点的城市,一场病毒大面积传染又将他赶回了这个南方小城。从来到往,孑然一身。身边来往行人都是一副淡漠的神情,躲在伞下,只需零星的几滴雨就能将人与人之间分割成独立的个体。
雨停了。
安迷修收起雨伞,转进巷口却差点撞上另外一人。
“……雷狮?”
安迷修连忙追出去。确实是他,不过眉眼比当初锋利冷淡了些,那件白色卫衣拉链也拉到最高。一种违和感迅速地抓住了安迷修的神经,他注意到雷狮右手上白色布料不是半指手套,是绷带,并且裤脚带上了点野地才沾得上的草茎。
不对劲。
安迷修当即扯着雷狮朝巷子里走,兜兜转转绕了几个弯后确定没人看到了,才停下脚步。扯开拉链,里衬再不是某摞T恤中的一件,而是缠的乱七八糟,还渗着不明液体的绷带。雷狮出奇的安静,一丝反抗的动作也没有,只静静地看着安迷修动作,瞳眸里一丝情绪也无。
“没救了,虽然暂时死不了。”
隔着一次性口罩,雷狮的声音有些发闷。绷带缝隙间可看到皮肤上爬了点灰黑斑纹,正是幽灵病毒的感染特征。该病无解,肉体只会在染病后快速凋亡。安迷修惊诧于雷狮的镇定与淡然,却悲哀地发现根本无力改变什么。他的指尖在颤抖,诸多负面情绪占据了思考空间,没有迟疑扣住雷狮的手腕就往家里走。
两室一厅,茶几兼任餐桌。雷狮不见外,进了门就自觉坐上沙发,鞋也没脱就把沾着泥水的靴子连着脚随意搁在茶几上。待安迷修在阳台晾伞回来,还说一句:
“骑士大人,你这样算不算非法拘禁啊?”
语气同当年流感爆发时说的那句“不是只有笨蛋才不会感冒吗?”如出一辙,安迷修甚至能隔着口罩想象出他的唇会弯成怎样的弧度。他们四人寝,格瑞、银爵、雷狮纷纷中招,年龄最长的安迷修只得承担起整个宿舍的生活起居。然现在大家各分东西,现在他还能与雷狮相遇,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。
“抱歉,虽然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带来这里,但是……你现在应该暂时没法离开。”安迷修拉紧窗帘,将天火灼烧的一片亮堂拦在窗外,更显得潮湿阴暗的室内更加冷寂和凄清。天已放晴,感染了幽灵病毒的患者会被阳光灼伤,这点安迷修还记得。正好天气预报的主持人读着受对流天气影响,本市这个月内连续降雨天气,随后雪花噪点又将屏幕搅得一片混乱。
“你这电视机哪六七手旧货市场淘的?趁早扔了。”雷狮又乱戳了遥控器上几个键,这下连声音也支离破碎。安迷修抢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,说我们南方就这样,秋季天气干燥就能正常用了。你这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还不如……
说到这里就没了后半句。人都快真正意义上地离开了,还是自不小心把人强留下来的。安迷修挪几步,整个身子陷进沙发里。余光扫见天花板角落生了几斑霉点,又想到雷狮身上那些,脑海里一片空落落的,提不起劲来。他这沉郁的模样雷狮不常见,便抬脚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肚:“还不如什么?”
“……算了,没什么。”
当事人满不在乎的模样倒显得他的担忧纯属多余,安迷修抓了个抱枕抱着,呆毛也随身体前倾弯下。雷狮的气息与温度隐在周边环境里,隔着一层透明的黑暗打量着他。
“可不能就这么算了。”他说,“善心都泛滥到我这个‘恶党’身上了,真是掉价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可没落魄到需要你怜悯的地步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雷狮还想再说什么,安迷修先一步打断了他:“你在外面再多待一会,就要被烧没了。幽灵病毒研究好几年了,染上后体质变成什么样你还不清楚?那段路没什么遮阳的地方,你刚才差点被死掉知道吗?”
声音又低下去,重复一遍。
“……都快死了。”
空气静止,扬尘垂直下坠。安迷修无意识地盯着雷狮鞋尖上一点泥水干涸的痕迹,半张脸埋进抱枕里。他又图什么呢,把当时全校最不对盘的同学接回家?
“你当我千里迢迢来这里,就为了浪费生命?安迷修,我怎么过的,还轮不到你管。”
“是啊,在下也没有那个立场……”他有些懊恼地扯着自己蓬乱的头发,“但是你的家人,你的堂弟,他们总是在乎你的吧?”
一张卡片砸在安迷修面前,那是被弯折扭曲的雷狮的身份证。
“法律上我就是个死人了,他们大概没想到我还能跑这么远。”
“那你……”
“有钱可以做任何事。”
雷狮拉开背包最底层拉链,掏出个颇有几分厚度的信封扔茶几上边,“我看你还没女朋友,你家那个空房间……租这个月不介意吧?”
安迷修没有接。
“在下不会收你的钱,既然将你领回家,就应该负责到底。”他说,
“以同学的身份。”
“哦——别说得跟你带男朋友回家一样。钱别指望我收回去,全拿去捐给红十字我也不拦着你。”
安迷修把储物间原来那张床收拾干净了,算是给雷狮一个落脚点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,”安迷修翻出备用备用床单给那破床铺上,“你为什么要来这座城市?”
“大概是因为,这里在下雨吧。”
目光所及,天火已烬。
*
城市虽然小,但其中两个人恰好相遇的几率也是极低。那天雷狮拿走备用钥匙后也不知道白天都去了哪,却都会卡在安迷修回家那几分钟出现,除了某一次安迷修买了当天食材想起落在菜摊上,转眼发现那人提着个红塑料袋跟着。
尽管安迷修觉得他的气质和菜市场一点也不搭。
给雷狮重新办的电话卡头一次用到,还是安迷修落了份文件在家,只好托雷狮送来。离去后一群小姑娘就叽叽喳喳地围上来,问他雷狮的事。
“他是我的大学同学,旅游路过,暂时借住在我家里。什么时候走?等雨停了就离开。”
“女朋友吗?不知道啊,他也没和在下提起过,应该没有。”
主任叩了声桌板,好让办公室安静些:“指不定是人家喊男朋友送来的,可别瞎想了,都回去赶报告。”安迷修只一笑,没有人当真。仍有不死心的姑娘私敲他,问要雷狮的联系方式,安迷修经不住苦苦哀求,问了。
“别给,烦。不是早跟你说了吗?”
他对这个答复也早有心理准备,只得在群里和姑娘们说雷狮有女朋友,你们没机会了。大学他也没少替雷狮收过情书零食爱心便当之类,雷狮眼见心烦,将姑娘小伙子们的一片心意堆安迷修桌上:“以后别给老子接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,收了你自个儿留着,当我送你的行吧?”
“雷狮你就不能尊重下她们的心意吗?”
“那你能不能尊重下我的意愿?!”
雷狮本以为那次他们会打起来,就像无数次独留二人在寝室的下午。但是他们没有,安迷修垂首沉默,指节攥得发白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说,“在下从没考虑过你的感受,以后不会了。”
自此,安迷修再没替任何人转交对雷狮的告白。
雷狮那就是条绝路,他是知道的,能拦下一人是一人。羡慕他受女孩子欢迎或是其他的什么,其中零零碎碎那点小心思当事人也说不清楚。群里有个姑娘说如果有这样的朋友,就算墙纸竹筷全发霉了衣服晾不干,也想将他留下来啊。跟着底下是一片附和。
是啊。
安迷修在回复框中打上一行字,又删掉。
“我也希望他能留下。”
*
出门一拐弯瞥见雷狮在一家奶茶店里,再走几步身后脚步声已追上。头顶呆毛被人揪着往上一提,安迷修抬手想拍开身后那人,却在半路被塞了杯饮品到手中,手忙脚乱了会儿才避免泼洒一地的悲剧。
“柠檬红茶无糖去冰…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?”看清标签上的字迹,回头,雷狮拎着他自己那杯落后半个身位晃悠悠地跟着,表情像这世界欠了他五百个亿:
“选了菜单上看起来最难喝的,没想到你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。”
“觉得我品味糟糕的你才是品味糟糕好吗,大码童装外套,嗯?”
“得了吧,你那杯光原料店员就找了半小时。”
你还不是没反驳童装。这句话安迷修没说出来,他吸了口杯中饮料,明明是很清爽的味道,只可惜别人不懂欣赏。
铅云在半空要死不活地悬着,再过数十分钟,便能略过晚霞直接进入黑夜,再被光污染抹上一层浑浊的暗红。未准备雨具的行人往来匆匆,杯壁凝结水雾,潮湿的触感同天气一般。
察觉几滴雨点落在手背,安迷修撑开公司门口借走的一把黑伞,雷狮不得已和他挨近了些。他将伞面向雷狮那边倾斜,能切实感受到低于正常人类的体温。
“你知不知道,这种伞是用来送亡者的。”
安迷修抿唇,没有接话。
彻底入夏后,雨珠像幕帘一般富有实质感,触地打起一浪又一浪的烟。回到家中,两人的衣物皆已湿透,雷狮解下颈上方巾扔在茶几上,安迷修才发觉斑痕已攀附雷狮的脖颈。他猫在塑料凳上盯着那团黑色布料发呆,白色线条勾勒出复杂的几何形状,五芒星点缀其间。
雷狮还是这么喜欢星星,可惜现在城市中已难见群星闪耀,只得在晴时窥见微弱而顽强的几颗。浴室门打开,满溢而出的水雾又给室内湿度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雷狮上身套了件简单的白T,布料被水汽打得微透,隐约可见其下掩着的好身材。安迷修也曾想造物主为何如此不公,将才智、形貌、家境等过人条件堆砌于同一个体。而后又发现制衡它的人的确公正,因为美丽的事物注定不能长久。
“浇短路了?”
雷狮那杯果茶喝空了半杯,才发现安迷修仍盯着他的方巾出神。唤一声并无反应,最后伸手到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才惊醒。
“没什么。”
热水淋遍全身才将骨头缝里的湿气冲出来点,心底还是冰凉的。他刚才只在想一个尽力逃避,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:
——雷狮的存在还能持续多久。
*
时间的流逝不会因谁的意愿而停滞,云层消散,是久违的晴天。
邻里纷纷张罗着清洗床单,挤占天台位置,而安迷修心里念着的,仍是雷狮的安全。出门不久便看见天光大亮,而雷狮在他洗漱时才被吵醒,迷糊间揪着薄毯不肯撒手……
他会被阳光灼伤吗,又能否找到遮光之处?
揣着焦躁不安的心情,安迷修的注意力始终不能集中在电脑屏幕上。室主任看出他状态不对,便批准他回家休息,于是他道谢后连忙离去,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在人行道上奔跑。
雷狮没有拉窗帘的习惯,毯子也没法将一个接近一米九的人完全包裹;衣柜是可以躲藏,但那边的柜子已塞满了杂物,清理它们还需要时间;床底上次试过了钻不进去;或许那时雷狮已经清醒了并做好足够的自救措施……
安迷修已不敢再想下去。尽管此刻回去已于事无补,但他还是想为雷狮做什么。
将钥匙对准锁眼,再拧转,仅这一动作就因颤抖而差点没能成功。
开门。
窗帘大敞,室内是暖的,不同于空调机造出的另一种干燥。然而阳光打在安迷修衬衫袖口一小截肌肤,又催生出透骨的寒。屋里干净整洁,就像一个月前无尽重复的孤单日子。
“雷狮?”
无人应答。
安迷修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,揉了下也没再管。他想起屋里没有遮蔽阳光的空间,习惯于雷狮的存在后又对无人的家无所适从。脱力地坐在床沿,揉皱的床单显示出曾有人挣扎的痕迹,而雷狮的手机仍在床边充电。
那个网瘾患者怎么可能走了还不带着它。
他突然觉得累了,于是顺从内心想法躺下,心里异样的平静。单人床嘎吱一声,发出不堪重负的抱怨。
“喂,安迷修,傻子骑士?”
……幻听了吧。
“你耳朵瞎了还是眼睛没通气?”
不想理你。
“你最好十秒钟内给我把窗帘拉上,再把这破床抬了。”
喂别说话了好吗?
直到雷狮用膝盖顶了下床板,安迷修才惊觉声源就在床下。拉紧窗帘,费了些力气才把床抬起容人通过的高度。
“安迷修你可真是……”
雷狮话音生生卡在喉咙口,平日里刻薄话语信手拈来的他竟然无言以对。
——因为安迷修的眼眶红了。
眼泪滴落在瓷砖地面上的声音清脆但绝不悦耳,可就是抽噎到倒不上气了,身子一抽一抽的,安迷修也要生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来。
还能说什么呢?
他就连拥抱对方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做到。
*
就像安迷修,自问除了出门前替对方扯紧窗帘,还能做什么呢?
*
“我懒得祸害你了,送我走。”
那时安迷修傍晚归家,窗外夕阳泄了一道金边。雷狮望着腕上斑痕,语调冷淡仿若在讲述他人的故事:
不应该。
安迷修错愣。
但他明白有时活着比死去更为痛苦,身体先大脑作出反应,点头。这个承诺与于两人而言太过沉重,以至于梦中,安迷修也能看见雷狮立在镜湖湖心,向他招手,笑着。
“走了。”
星星落在天穹,圆的,闪着,一颗一颗。
流星触到天空倒影,溅起涟漪。而雷狮的倒影也一同破碎,安迷修再看不清通向湖心的路,只知道再怎么奔跑也无法拦下那人了。
梦境只是梦境,就像故事也只是故事。安迷修受直觉驱使醒来,风吹开房门发出吱呀的一声。他穿上外衣,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为凌晨四点五十。
天台。
他确定雷狮在这,也只会在这。天地间仅有两三星点闪动,与人间灯火交映。铁门旋扭出很大响动,雷狮没有回头。
安迷修同他将小臂搭在栏杆上,夜幕将他们包裹,与尘世隔离。于是对方的存在越发强烈,一呼一吸都清晰可闻。
“还有一会太阳才升起,你不必起这么早。”
“没睡,反正以后还能睡很久。”
沉默一丝一缕缠绕于肌肤,他们都不想与对方争吵,却不知道如何以其他方式相处。安迷修眼底映入远方路灯缀连起的光带,此时几乎无人需要它们。
“在下觉得,你一直在隐瞒一件对你十分重要的事。”
像呓语,不求他人听闻,自然没有答复。
“或许,我想试试能不能帮上你。
他回眸,正巧对上雷狮晦暗不明的眼神。
雷狮似乎在犹豫什么,最后伸出手,在安迷修屁股上拍了一下。
“……啊?”
一个很普通的,男生之间打招呼的方式。
“也没人对你这么做过吧?”
安迷修心肠温热,心地是极冷,温和待人却难再亲近一步,确实没人对他做过这么亲昵的事。雷狮明摆着在敷衍他,可安迷修分明在他玩笑似得话语中揪出了一丝苦涩。
“我这二十来年,什么事不是手到擒来?到头来还是剩了几件。”
雷狮就此打住,安迷修也识趣地没有再问。因为天边的墨色已被洗去一角,启明星正高悬。
——太阳升起。
日出只是一瞬。天光大亮,一团白蒙蒙的光影铺陈开,没有云霞,只是天亮了。
“还不如回去再打盘游戏,无聊。”
雷狮还有心情感慨,将安迷修独抛弃在静默之中。他不知道怎么陪伴他人的死亡,只能静默着,盯着柏油路面一滩反射着太阳光的水洼。
“喂。”
安迷修条件反射抬起头,正对上雷狮突然凑近的脸
“现在没问题的吧?”
雷狮隔着口罩吻了他,很轻,像羽毛擦过的质感。
那时他的身体已经透明了,安迷修能透过他看见天空,一只飞鸟浮着,在那颗星星旁边。
他无法忽视雷狮眼里一片海。
紫琉璃做底,再附上金色的星子。
万千星光升起,交叠,湮灭。
就像雷狮
——同阳光一起。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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